窗外还未建成的楼遮住了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建一栋楼如此之快。

    一两个月前，从窗口望去，可以毫无阻拦地看到天与地的交界线。不过自某一天起，隔着几条街道的工地上，升起了一座座塔机，冰冷的直角铁臂便开始没日没夜地旋转。那栋楼的生长，就像一个熟悉的邻家孩子，我每天看着他不断成长，直到某一天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已经长这么高了。

    白天的楼顶，缠着一层层深绿色的安全网，交叉着的脚手架，好似古战场上挥舞纛旗的士兵。其上有四五个人，头戴安全帽，和两层交叉钢管差不多高，手持着对讲机在边缘行走。夜晚时分，那栋楼顶端开启了照明灯，如同那在远海作业的鱿钓船，几盏通明的灯穿透了黑夜。引擎的轰鸣，金属的敲击，和工人的喊话混杂在一起，发酵出的工业气息在这宁静的夜尤为显著。如是反复，夜与白日的交替，那座楼已经突兀在眼前。

    十一月一日那天，出现了美丽的晚霞，在天空中荡漾着粉色与橙红色的斑驳。我总是用海来喻作天，而用天来喻作海。因为海与天都是无尽的湛蓝，遥无边际。海面有洁白的浪花，天空有一片片云彩。而再度深入，海中的深渊又与天外的宇宙一同归于无声而未知的黑。那天的晚霞，就像洒落在沙滩翻滚的细浪上的夕阳，随着细浪被海水拉扯，夕阳坠落在远处的岛屿，短暂的美便被夜吞噬。

    晚霞常见，但触手可及的晚霞仍旧会吸引着窗户里的人。我像一只蛾，山中的野蛾，扑向过路旅人手中的提灯，却一头撞在灯罩上，眩晕着跌在露水浸湿的草窠里。但并不后悔，因为我几乎触及到了那片温暖美丽的光芒。

    已经迈进了冬季，那片天空上仍旧不时会出现一群归鸟。由近及远，头也不回地飞向前方，他们的身影渐渐虚化成一条条狭窄的缝隙，密密麻麻地割破天上那块白练。或许不久后，他们飞过崇山峻岭，降落在温暖的湖泊旁，用喙整理凌乱的羽毛，在南方度过这里漫长的冬天。我望着这群生灵，无奈与愧疚萦绕在心间。或许不久的不久，我也会像他们飞往南方，却不知何时归来。

    那栋新楼的西南方，有一栋楼，很高，形状颇为奇怪。楼顶架着四四方方的横梁，整栋楼通体白色，又再其上戳出两排黑洞洞的窗，在浓密的白雾中恍然让人难以判断它的大小，像梦境里遗落在地上的积木。

    窗外的景象不断在我脑海中重重叠叠，高树褪下了枯黄的叶子，那片天与晚霞也或早或晚地消失在眼前，因为那栋新楼正在升起。一栋楼建得如此之快，我的时间也流逝的如此之快，就像一束缓慢的光。

    我就站在窗边，像一台机器，麻木了时间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