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南方大种植园的木栅栏。农场主老约翰逊去年夏天染上黄热病死了，留下庞大的棉花地和上百个黑奴。新来的管家是个铁石心肠的北方佬，他盘点家产时，发现冬天来了，地里没活干，黑奴们却还得一口饭一口棉衣地养着。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得花钱雇人挖坑埋掉，棺材板子也贵得要命。还不如挑出那些不听话的、老弱的、干活不顺手的，捆成一捆捆，赶到镇上的奴隶市场卖掉。来年春天棉花抽芽时，再从新奥尔良的拍卖行买一批年轻的回来，划算得多。
小女孩叫艾米莉。她是老约翰逊和农场里一个白人女工私通生下的私生女。那女工早几年就病死了，艾米莉虽顶着农场主的血脉，却没人待见她——新管家说她是“杂种”，黑奴们背后叫她“白鬼的崽”。她不算奴婢，没人敢给她上镣铐，可脏活累活全砸她头上：清晨扫猪圈，半夜喂马，冬天还得帮厨子剥冻裂的土豆。她的皮肤被风吹得像枯叶一样苍白，手指冻得肿成紫萝卜。
今晚，管家塞给她一根火把和一把生锈的短刀，扔给她一辆破马车。“去把后车斗那十几個不中用的黑鬼处理掉，”他说，“卖不掉的，就地了结，血别溅马车上。明早天亮前赶到镇上，把能卖的甩给经纪人。”马车吱呀吱呀启动，后面车斗里躺着十来个黑奴——有老得牙齿掉光的、有腿摔断的、有一个刚生过孩子的黑妇人抱着啼哭的婴儿。他们被麻绳捆得像一捆捆干柴，嘴里塞着破布，眼睛在火把光里闪着绝望。

雪越下越大，路滑得像涂了猪油。马车走到一片荒凉的松林边，轮子陷进泥坑，怎么也拉不动。艾米莉跳下车，靴子踩进没膝的雪。她知道再拖下去，天亮前到不了镇子，管家会用鞭子抽她。点起一根火柴，照亮了车斗里的货物。“卖黑奴啦！便宜卖！强壮的能干活，弱的也能生火！”她喊道，声音在风中颤抖。显然没有任何人,她咬咬牙，举起火把，照亮车斗。黑奴们蠕动着，像一堆待宰的牲口。
她先割开一个老黑奴的绳子。那老头子叫乔，曾经是老约翰逊的贴身仆人，教过她认字。乔跪在雪地里，声音像破风箱：“小姐，饶了我吧，我还能干活……”艾米莉没说话，刀子一挥，血喷出来，热乎乎地溅在她脸上。雪地上立刻开出一朵红花。
一个接一个，她割断他们的喉咙。黑妇人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她只好先捂死婴儿，再杀母亲。血越流越多，汇成一条小溪，在雪地里蜿蜒。艾米莉蹲下来，用冻僵的手指蘸血，在地上画圈。火把的光摇曳着，血泊像一面镜子，映出幻影——
第一道幻影里，她看见父亲老约翰逊还活着，站在走廊上抽雪茄，母亲，那个白人女工，倚在他身边笑。母亲的围裙干净得像新雪，父亲的手搭在她肩上，像一家人。
第二道幻影里，母亲抱着婴儿的她，在厨房偷吃苹果派，父亲走进来，揉揉她的头发，说：“我的小公主。”
第三道幻影里，农场主宴请邻居，母亲穿着丝裙跳舞，父亲举杯敬酒，黑奴们在草坪上弹班卓琴，夜空飘着萤火虫。
幻影一闪一闪，像火把快灭了。艾米莉伸手想抓住，却只抓到一把雪。她忽然明白，那些温暖从来不属于她。
最后一具尸体倒下，血泊结了薄冰。艾米莉爬回马车，火把熄了。她蜷在车斗里，抱着膝盖，雪埋住了轮子。
天亮时，巡逻的骑马人发现马车。车斗里剩下一堆冻硬的尸体，和一个冻僵的小女孩。她手里还攥着那把短刀，眼睛睁着，映出最后一幅幻影：父亲和母亲在天堂的走廊上拥抱，却没有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