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游戏时光

3月发售的游戏《只狼》自公开以来，关注度一直居高不下。FromSoftware自带的高难度属性和日本战国时代的游戏背景都对玩家们产生了很强的吸引力。

　　当玩家们叮叮当当一路拼刀战至游戏最后时，却发现带着“剑圣”名头的BOSS苇名一心在战斗中居然不止使用日本刀，还掏出了镰枪，甚至是火枪对玩家进行连射。这也让玩家戏称开枪射击才是苇名剑法的真正奥义，是它天下无敌的真正原因所在。

　　那么在《只狼》故事设定的16世纪末期，是否真的有人会在冷兵器搏击中掏出枪械射击呢？我们为此做了一些考察，不过我们还是要从当时的火器开始说起。

剑戟时代的小型火器

　　乱世之中的日本群雄割据时代，提到铁炮二字，恐怕很多玩家比笔者要更为熟悉。各路手持铁炮，通体赤红色涂装铠甲的赤备队、织田魔王在长篠合战中压垮武田军骑马队的铁炮三段击，乃至于文禄庆长之役（也就是朝鲜方的壬辰卫国战争与明朝方的万历朝鲜之役）中，铁炮与三眼铳、鸟铳的战场对决，其存在感之高，影响力之深远，不容被人忽视。至今日语之中，依然以「無鉄砲」来表示有勇无谋，强干硬上，就是用在没有铁炮掩护下发起冲锋来进行比喻。

　　日本历史上较早记载遭遇火炮武器，还是在蒙古袭来时代。一种音译为てつはう（铁炮的汉语谐音），也被侵入的元寇称作是震天雷的火药爆炸兵器给日本人带来了深刻的印象。而正经的火器传入则是在1543年，一艘预定前往中国的走私船在种子岛躲避台风，船上有一些葡萄牙人携带了火绳枪，种子岛岛主种子岛时尧买下了其中的两把，并掌握了制作方法。这些从“南蛮人”手里得到的火绳枪，就成为日本日后火药类武器的起始点。

　　种子岛时尧获取火绳枪制造技术后，很快仿制出来了这种“铁炮”。当时丰后国大名大友义鉴得知这一消息后，迅速派人前往学习铁炮制造技术。大友家由是建立了日本最早成建制的铁炮部队。为报答种子岛氏，大友义鉴以太刀和猎鹰相赠，两家由此结成世代友好。由此开始，铁炮的制造技术开始流传开来。

　　到天文十八年（公元1549年），岛津家家臣伊集院忠朗攻打大隅国加治木城，在战斗中首次派出了铁炮部队参战，这也是日本历史上最早记载的铁炮参与实战的记录。

　　在《只狼》中出现的各类铁炮、大筒（也就是火炮）给玩家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许多铁炮手埋伏在高处与角落，于玩家看不到的位置进行伏击战。尽管铁炮的命中精度和射程严重不足，需要以阵列齐射，乃至于轮番齐射的二段击、三段击形势构成集群火力，但单兵埋伏狙击战术依然可行。甲斐之虎武田信玄的死亡原因传说之一，就有被铁炮手伏击伤重而死的猜测。

　　而在战阵上大放异彩的铁炮以外，游戏中剑圣苇名一心携带在身上的小型火枪是铁炮科技树发展上的分支。细分之下有短筒、马上筒之分，其中短筒可以理解为大号手枪，单手使用；而马上筒，顾名思义用于骑马作战，一般来说双手使用为多。

　　短筒和马上筒都有条件作为副手武器使用，其中短筒在文禄庆长之役初期大量被使用，因为精打细算的侵朝部队中有人发现，朝鲜士兵的防具十分薄弱，尤其是对铁炮的防御力很低，因此使用短筒也可以有充足的威力杀伤朝鲜士兵。当然，随着后期朝鲜军的装备好转和明军的参战，这一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短筒只够最基本的防身之用了。

　　而马上筒在战阵上出现的频率还要多一些，这些马上筒的尺寸略小于后世的骑兵枪，但又大于手枪。骑着马手持马上筒战斗的部队，很多爱好者第一时间一定会想到伊达政宗殿麾下的骑马铁炮队。传说该部在大阪夏之阵中，由片仓小十郎率领，直接与真田幸村交战。使用功用上，骑马铁炮队与欧洲胸甲骑兵有一定的相似性。

　　因此，仅从理论角度而言，像剑圣苇名一心那样在冷兵器格斗之余，掏出短筒向敌开火并非完全不可能。至少以小型火器的发展程度而言，剑豪身上带一把单发射击的短筒或者马上筒抬手一下，还是存在可操作性的。

剑圣与拔枪

　　关于剑圣苇名一心这样的剑术大家到底会不会一言不和拔枪便战的话题，我们首先需要了解一下剑圣苇名一心的原型。从种种迹象来看，剑圣苇名一心其原型，正是日本历史上拥有无可争议剑圣称号的上泉伊势守信纲。

　　剑圣信纲出生于永正五年（1508年），其父为上泉城主武藏守义纲。信纲幼名源五郎，元服后更名为秀纲。

　　秀纲自幼在家族熏陶下学习剑术，于十七岁取得香取神道流结业资格，并得到过塚原卜伝的提点。婚后，机缘巧合，秀纲得到剑术宗师爱洲移香斋久忠的赏识，久忠将其流派“阴流”三卷剑法《传书》《秘卷》《太刀一腰》倾囊授予秀纲，由是，秀纲又获得了阴流正统弟子的资格。

　　当时北条家确立了关东霸主的地位，而上泉家等少数派依然支持北条之敌上杉家。天文二十年（1551年），北条氏康发兵三万五千袭击长野业正，此时秀纲正在业正麾下效力，抵御北条家的入侵。

　　当时北条、武田联军与长野业正、秀纲在箕轮城、上泉城一带展开拉锯战，武田家当时的家主正是大名鼎鼎的武田信玄，然而信玄数次出击均被业正、秀纲击退，秀纲由是得到了“上野第一枪”的称号。

　　业正病逝之后，信玄迅速派兵围困箕轮城，并最终攻陷城池。秀纲不得不接受武田家招降，但他拒绝在武田门下担任官职。在塚原卜伝等人的说情之下，信玄并没有为难秀纲，然而要求他将自己名字里的“秀”字换成自己的名字里“信玄”的“信”字，是为“信纲”——信纲后来受封从五位下伊势守的官职，将嫡子送往小田原城为人质，带着诸弟子云游各国，推广自创的新阴流剑术。

　　信纲于永禄七年（1564年）抵达京都，此时的信纲名声早已传及诸国，将军足利义辉邀请信纲来到二条御所府邸做客。席间，义辉把自己收藏的几十把铭刀展示出来，并带着怂恿的语气请信纲出手献艺。而信纲不为所动，反而命令自己的弟子丸目长惠取刀展示一下技艺。

　　义辉本来兴味索然，准备离席，然而长惠一出手第一招就把义辉看呆了，当场表示“新阴流真乃天下第一啊！”，随即就准备拜信纲为师。信纲推辞不成，便指派另一位弟子神后宗治指导将军义辉剑术。

　　次年，信纲前往大和柳生庒探视弟子柳生宗严，发现宗严的剑术已经达到极高水平，信纲直呼“宗严未来的境界还在我之上啊！”并决心与宗严一起完善剑术。信纲与宗严在道场练习砥砺之下，完成了新阴流的秘技“无刀取”。

　　1570年，信纲在正亲町天皇的邀请下再次上洛，并在天皇面前于殿上演武。正亲町天皇对信纲的剑技赞不绝口，敕封官职从四位下武藏守。1582年（天正十年），信纲在上泉去世，终年75岁。

　　信纲的一生充满了剑戟对决和战阵考验，枪术与剑术都是一绝，这与《只狼》中与苇名一心对战时，一心既使用日本刀与玩家抗衡，又拿出镰枪横扫相贴合。但归根结底，一把刀、一柄短柄片镰枪再加一把火绳枪，这三者很难在实战中同时施展开。而作为一名以自身剑术得名的剑豪来说，他也肯定不会在试合中掏出手枪。　　

　　然而这就意味着实战之中，剑士真的不会使用火枪吗？那当然是大错特错了，如果可能的话，开枪一时爽，一直开枪一直爽。

　　相比后世的各种在先人看来可能是神明一般的枪械，小筒和马上筒之类的小型火器既不能在尺寸、便携性和可靠性上与半自动/自动手枪对垒，也不能在精度、威力和破甲性能上与卡宾枪、冲锋枪和短突击步枪相比，这是时代带来的技术鸿沟。

　　小筒和马上筒之流的精度射击距离不过几步到十几步，而单次开火后，近战中几乎不可能有机会让使用者完成复杂的再发射流程——也就是很多人津津乐道的火绳枪发射流程，塞火药、放入铅弹、用通条捣实弹药、装填发射池、再把火绳安到扳机上。

　　就算是只有单发的早期火器，火绳在扳机带动下引燃火药推动弹丸以动能杀伤敌人这种方式本身就是革命，其本身就意味着快。尽管使用上依然有诸多局限，但东西方的武人都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刀剑战斗中拔枪解决胜负，这一观点被很多武人所认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无疑是德国十七世纪剑术大师Michael Hundt，在其著作《新派迅捷剑刺击秘籍》（Ein new Kůnstliches Fechtbuch im Rappier）中，描述了一百招在不同场合中剑斗防身的招式奥义。此书出版于1611年，与剑圣苇名一心开枪的时间并不遥远，书中最为终极的第一百招是这样的：

　　“当活跃的人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无论贵族还是非贵族，总会因为敌意而陷入打斗，而打斗时武器的不同造成了战斗的不公平，总会有人很快被干倒。

　　大人，您听我一句劝，当你使用迅捷剑格斗时，副手武器别再用匕首了，用短管火枪作为您的副手武器，这会揭示哪一种方式是最好的方式，哪一种方式是不好的方式。

　　在紧急情况下，应该使用人们所能想到的一切武器，因为事情总会走向极端，这是个危险的时代。

　　所以大人啊，好好消化我这一番心血，则每个人都可以妥善地对付他的敌人，从而带着荣誉和善意，保护他自身的性命与肢体。”

　　简而言之就是，与其使用匕首或者脇差，在真剑胜负中反手一击致敌死命，不如直接拔出小型火枪来解决战斗，更加安全、致命、高效。

　　这本书籍为冷兵器搏斗中掏枪射击的战术打下了理论基础，而它能跨越400年流传至今，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招在实战中发挥过作用。

　　前面我们也说到，剑圣上泉信纲也曾驰骋战场，那么战场上的剑圣是否有机会使用出这样的奥义呢？

合战中的剑与火器

　　提到合战与刀，笔者想起的是1954年，稻垣浩监督，三船敏郎主演的老电影《宫本武藏》的开头部分。武藏与好友为了一跃抵达人生巅峰，一起加入了石田三成的部队，并作为西军的一分子参加了关原合战。合战中，西军溃败。笔者还很单纯准备看看武藏这样即将成为剑豪的人物，会不会一人一刀，在全军溃败之时阵中无双，至少在电影里好好潇洒一番。

　　然而结果，即使是在架空的电影之中，剑豪武藏（当时还是成长期）在日本古典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合战中所表现出来的作用，也就是挖了一天战壕——目睹全军溃败——和大家一起逃命的节奏。

　　终归而言，刀在真正的合战之中也是作为辅助兵器存在，白刃战中最受重视的冷兵器还要数各种各样的长枪。而战阵之中，最为重要的武器也依然是长兵器、弓矢、各类火器和投掷兵器等。

　　刀在战阵之中，面临着“短”的天然劣势，以及在战阵之中，将兵负甲率相对较高的情况下，杀伤力不足的问题。而各类长柄兵器则不然，面对骑马队突击时，手持大枪的足轻阵可以有一定的结阵自保能力。在铁炮队出现之前，类似于武田家、上杉家的枪阵，是最富有杀伤力的手持类冷兵器结阵。

　　足轻们通常会手持长达三间（接近5米）的大身枪（おおみやり）结阵，进行攻防作战。而作战形势，除了枪的老本行突刺以外，结阵“拍击”敌方阵列，是最为主要的集团作战使用方式。足轻们排列成被称为“槍衾”的阵列，与敌阵互相敲击，一旦拍散敌阵，则向散乱敌军猛刺猛攻。

　　在这种情况下，杀伤距离相对有限，同时破甲性能也相对有限的日本刀与剑豪们的剑术，的确是不太够看的。面对战局的崩溃或者优势，也难以通过剑豪们的活跃来抵挡颓败或者扩大战果。但剑豪们很多人都是用长枪的，历史上的剑圣信纲和游戏里的苇名一心不说，宫本武藏传说中也用枪，下图就表现了宫本武藏使用枪来讨伐名为鵺的怪物。

　　而各类火器的作用则是另一番天地了，相比于日本刀的隐身而言，铁炮的存在感可以说是十足。自永禄六年至宽永十五年间的诸多战阵统计里，战阵中伤亡来源包括20.6%的枪伤害、17.3%的剑伤害、9%的投石类武器伤害。相比之下，铁炮导致的伤亡则达到四成，而刀伤仅略高于6%。

　　战阵中的铁炮使用最为著名的当属织田信长于长篠合战中使用的“铁炮三段击”了，但具体三段击该如何持久实现输出，历史学家和后世爱好者们经过还原和研究，依然有一定的争议。不过最早使用铁炮实战的伊集院忠朗，实际上在攻城战中已经开始使用相应的铁炮战术了，也就是岛津家被称为“車撃ち”的铁炮战术。

　　战阵之中，比起“真剑胜负”之时拔出副手短筒击毙敌人，在铁炮射击时遇敌偷袭，紧急情况下拔刀自保恐怕才是常态。这也体现出剑豪们收集使用的艺术品级的铭刀，与量产化的火药兵器之间的根本性区别。

　　当然，剑圣苇名一心手里的那把枪的实战表现，看起来其实更像是一把现代化的自动手枪，拥有这种表现的火器的话，笔者恐怕会选择直接以这把战国格洛克与敌人交战——这恐怕也是凡人与剑圣之间的无边鸿沟吧。

　　随着时代的发展，总有许多新鲜事物不断出现在我们眼前，而对于武器来说，任何全新的发明都有可能成为战场上致胜的关键。在17世纪初，Michael Hundt就已经告诉他的读者们，“在紧急情况下，应该使用人们所能想到的一切武器”。剑圣苇名一心无疑发扬和贯彻了这一精神。

　　就算作为最终BOSS，剑圣苇名一心必然会倒在只狼的刀下，但感叹其卑鄙的玩家未必会发现，他们所扮演的只狼同样也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忍义手可比手枪厉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