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组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大烤架，架下面是十来个烤肉man(消耗品)，可以随时开火。

       做社畜的DD，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一两个硬币，啃一口烤肉。这是半年前的事，现在每块肉都要更大片些，靠评论区外站着，热乎乎的啃了休息。 

       倘肯多待上几分钟，便可以看见几条弹幕，或者评论，做烤肉佐料了。如果待得更久些，或许还能吃到饭后瓜果。

       但这些顾客都是DD，啃完肉不多时便窜到别处去了。只有坚定的单推人，才踱进视频下的评论区里，开启洗脑循环，慢慢地品味着评论。

       我从五岁起便在字幕组里打轴，  组长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单推人，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DD，虽然容易说话， 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

       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肉片从24小时耐久上切下看过画质有1080没有，又亲看将烤肉man躺到架子底下生火，然后放心。又有校对man的严重监督，要摸鱼也很为难。

       所以过了几天，组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工具人吾乐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吃人的一种无聊职务了。我从此便整天的埋伏在评论区里，专管我的职务。

       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DD们喜欢复读,几个热评也是见惯了的制糖师;只有DD头子到评论区来，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DD头子是唯一自诩单推却又开启监控室mode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 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他对人说话，总是一天单推一个也是单推，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D，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人之初，性本D”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DD头子。

        DD头子一到店，所有吃烤肉的DD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DD头子，你又四处DD了!  他不回答，对组里说，“要三分钟烤肉，多来些生草弹幕。”便排出点赞收藏分享一条龙。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对哪个vtuber说永远喜欢了!” DD头子睁大眼睛说，“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被最近推的vtb点名批评。”DD头子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推meaqua不能算DD，CP! 推CP的事能算DD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我有一句话想说”，什么“果然大家都太可爱了”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评论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DD头子原来也是单推，但终究本性难移，又不会分时段单推;于是关注列表不断+1，终于是弄到要DD了。

       幸而说话还算好听，便专来评论区里生些草上热评，换得些许点赞。可他就喜欢四处流窜，在一个vtb这里坐不到几小时，便连人和评论齐齐失踪，又在别处见了身影。如是几次，给他点赞的人也没有了。

       DD头子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辣条的事。但他在我们这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硬币，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DD头子的名字。

       DD头子吃过半块烤肉，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 “DD头子，你以前当真是单推么?”DD头子看着问他的人， 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一个10级牌也捞不到呢? ”

        DD头子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全是‘喜欢喜欢全都喜欢’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组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组长见了DD头子，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DD头子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 

       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也推vtb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推vtb,我便考你一考。vtb，是什么的缩写来的?”我想，四处DD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DD头子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 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组长的时候，打标签要用。”

       我暗想我和组长的等级还差很远呢，而且打标签的也从来不是我们组长;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 谁要你教不就是vtuber的简写么?”

       DD头子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屏幕，点头说，“ 对呀对呀! vtuber有四天王，你知道是哪四个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DD头子刚在输入框里打了字，见我毫不热心，  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DD头子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的DD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东京湾结冻前的两三天，组长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DD头子长久没有来了 。还欠十九个硬币呢!”  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

       一个吃烤肉的DD说道，“ 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

       组长说，“哦!  “他总仍旧是偷辣条。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无火佬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

       “后来怎么样? ” “怎么样?”“先是发动态谢罪，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 ”“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

       “谁晓得?许是沉了东京湾罢。  ”组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当他的皮套man转推。

       东京湾结冻之后，是一天凉一天凉，看看将近冻死了大半天狗;我整天的靠在火边，也须吃些虚空糖取暖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  “来块烤肉”。

       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DD头子便在柜台下对了门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

       见了我，又说道，“ 来块烤肉”。组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  DD头子么?你还欠十九个硬币呢!”DD头子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有硬币，肉要好。

       组长仍然同平常一样， 笑着对他说，“DD头子，你又偷了辣条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DD头子低声说道，‘跌断， 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组长，不要再提。

       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组长都笑了。我烤了肉，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枚硬币，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吃完肉，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DD头子。到了两个月后，组长取下粉板说，“ DD头子还欠十九个硬币呢!”  到东京湾解冻之后，又说  DD头子还欠十九个硬币呢!  ”到东京湾再次冻上后也没有再说，再到第二次解冻时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DD头子的确是沉了东京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