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作为问题的恶堕

恶堕，在经验主义的角度上来说，这个词指的是“堕落到恶”这一故事模式。这本是一个相当直观而精确的概念，却在广泛传播与增殖的过程中成为了一种不言自明的概念。当我们说到“恶堕”这个词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直接和数据库中与“恶堕”相关的色情元素建立起了联系。但是正是因为在这种高敏感度的如同条件反射的反应之下，对于“恶堕”这一个词所指涉的本质反而被遮蔽了。

在对于恶堕故事这一类型有一定的阅读经验之后。我们很容易就可以建立起一个对于“恶堕”叙事的分类。

这样的一个分类虽然精细，但是显然不能够解决寻找“恶堕”其本质的问题。或者说，正因为有着这样忠实于不同恶堕故事本身剧情发展的细节的归纳划分，才使得“恶堕”的本质被遮蔽了。因为我们都可以认识到关于“恶堕”，其重点恰恰不在于这一堕落的过程是主动的亦或是被动的，使得作者产生创作欲望也使得读者产生欲望的恰好正是这一过程本身。而除此之外，通过对于在这一详细分类中的故事的对比，我们可以发现其本质上的共性。

在这里先以洗脑为例。洗脑作为恶堕故事常见的桥段，是通过某种机械降神式的“技术”使得女性角色的主体性被改换，成为主动追求欲望的一个“色情主体”。但是显然，我们对这样的一种桥段也不陌生：洗脑术往往在欲望形式的过程中被刻意中断，伴随着对纵欲观念抗拒的主体性的回归，女性角色的主体性在这里开始产生对于自己的怀疑，并在这种怀疑中服从欲望，或者直接就成为了一个主动追求欲望的主体。

也就是说，在洗脑术的中断中我们可以发现某种“主动”的存在，虽然一个身体肉欲的场合是预先被设计的。但是在这一过程中最终选择了这一面对欲望的态度的确实也是这一角色的主动。所以回到“恶堕其本质”的话题上来，我们是否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即无论在具体故事的叙述上采取了怎样的编排方式，“主动的选择成为一个纵欲的主体”是否是恶堕的本质呢？

二．恶堕的再生产

为了阐释这个推断的可行性。我们可以从另一个维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即“恶堕”——堕落到恶这件事本身的判明标准是什么？也就说，怎样才能够算是恶堕成功呢？众所周知，在索绪尔语言学的意义上，一个词的意义是在两个词的差异之中被建立起来的。也就是说有“恶”必然有“善”。在恶堕故事中，恶=对欲望的服从、纵欲、乱交的这一基础之上，善自然就是对理性的遵从（刻板意义上）、禁欲、贞洁。在恶堕故事中，为了体现恶而描绘善是一种常见的策略。但是正是因为这种太过常见的叙述模式，让我们会不由自主的忽略恶堕故事的一个前提：恶堕的开始正是伴随着恶的出现而出现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在恶堕故事中恶=纵欲，无理性的情况下。恶堕者似乎成为了一种动物一般的存在。但是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动物或者动物性的人的存在本身并非会是一个问题，而当它们将自己的“恶”（此处是性欲）与他者建立起联系的时候，这才会是一个问题。也就是说，动物有动物的欲望与性行为，这并非是一个问题。而当它与人发生关系（指性）的时候，这才会成为一个问题。（当然，也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在兽奸故事中并非是兽主动去与人发生性关系，更为常见的是在作者的处理中，兽将作品中的兽奸者也辨认为了兽）

也就是说，恶堕者，堕落到恶这件事的判明标准，正是在故事里恶与善的交锋中才能显现出来的。而恶堕故事往往体现为一种循环：恶堕故事中的恶，不仅只是停留在对于性欲的追求上，而更多的在于恶堕者意图将更多的像原本的自己一样的“善良者”转变为“恶”，也就是让她们恶堕。恶堕成功，堕落到恶这件事本身的标准正是在这里被发现的，正如舰队collection系列的恶堕作品许多都以恶堕的舰娘以恶堕的姿态出现在昔日同袍的面前，并以意味深长的暗示为结尾一样。恶堕故事在这里实现了一种循环的模式：恶出现，使得善良者恶堕，成为恶堕者。恶堕者再次以恶的形态出现在更多的善良者面前出现。因此，我们可以发现，恶堕故事的核心“主动选择成了一个纵欲的主体”还不能够完全概括这一故事的本质特征，更为进一步的概括是“主体主动选择成为了一个纵欲的主体，并在大多数情况下选择将这种在其看来是合理的选择的合理性传播出去”。

也就是“恶堕的再生产”。在恶堕故事的爱好者群体中，有时候被称之为“连锁堕”。

三．恶堕的“主体性”与恶堕AIE

恶堕作品往往是带有NTR情节的。（正如前文所分析的，恶堕的再生产是以复数的善的他者的存在为前提的，因此NTR情节的出现往往是必然的，如左藤空気的著名恶堕作品《愛聖天使ラブメアリー》）。但同样NTR作品显然并不都是恶堕作品。也因此，恶堕的再生产成为了区别恶堕作品与其他色情作品的关键标准。当然，并不是所有恶堕作品都是带有“连锁堕”这样的故事情节的，那么在这个时候，要以怎样的标准来判明恶堕呢？要知道，大量的色情作品都是以主人公对于欲望化、纵欲为主要核心的。恶堕故事特殊的，与其他作品（诸如宠物化等物化-欲望客体化的作品）不同的地方在哪里呢？

通过对于大量恶堕作品的读解，在这里可以先试着下一个判断。即“恶堕作品中的主人公是主体性极强的”。

主体性极强，是相对于物化-客体化这一类型的作品来说的。在那一类作品里，角色被塑造为性欲的对象。仁波切是一个最能够体现物化性质的用语。但是在恶堕作品，如《エローナ　女騎士の末路》中我们可以发现（事实上在任何一部较为热门的恶堕作品中都可以），恶堕的主体并非单纯的是一个被物化的作为泄欲工具的仁波切那么简单的客体。相反，是一个除了纵欲这一具有迷惑性的特征之外具有强大主体性的存在。这一点体现在各个方面：女骑士克劳蒂娅在恶堕成为“工口娜”之后，其作为骑士的强大自律与战术大师的本质仍然被保留了下来。她不仅是作为一个性欲的客体存在，与此相反，倒不如说她通过解放原本在“善”的阵营时的性观念，成为了“恶”的阵营的一员。她是在恶堕的情况下具备自我的存在。同样，在前文对于恶堕的再生产的论述中，我们可以发现想要实现恶堕的再生产也是需要一定程度的“主体性”的。

但是想必推演到这里，会引起读者的反驳：这怎么称得上是主体性呢？虽然是一个自律的仁波切，但是终究是仁波切。无论是在洗脑手段中还是所谓的“自主觉醒”。一种外力的，外在的，非主体自身的设计/设置总是必不可少的。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事实上也是本文对于恶堕这一概念的最后阐述。

可以这么说“恶堕主体性”的存在确实是恶堕故事的一种特质，但同样，这种恶堕主体性是被生产出来的。我们可以在这里发现恶堕故事与阿尔都塞所说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Appareils Idéologiques ďEtat）的同构性。

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与镇压型国家机器区分的关键在于，AIE以大量且首要的以意识形态发挥功能。我们可以看到，恶堕显然就是一种生产“主体”的AIE。在恶堕故事结构中，暴力是必要的却非是主要的功能，倒不如说，暴力是间接的/隐藏的，重要的地方在于要使得“意识形态”——在恶堕故事中是性观念与对于欲望的态度传播出去。而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正是在与，在AIE中被生产出的，带有某种意识形态的主体并不会意识到这一意识形态本身。恶堕的主体并不会意识到自身是恶堕的，相反，她会认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无比正常（幸福），而与自己意识形态不同的他者都是不正常的（不幸）。

也就是说，学校/家庭/宗教作为一种AIE生产出了对于其本身的主体性（带有某种意识形态的主体）毫不怀疑的主体，而恶堕则是另外一种AIE，它将那种主体转化为另一种对于自己身的幸福当作自然的，理所应当的主体。在这种类比中，我们甚至可以做出一个结论——恶堕作为一种AIE甚至是相对更具有积极性的，作为恶堕故事中出现的常见组织，学校/家庭/宗教在意识形态生产上对于现实中恶堕故事的读者——我们来说，那种破坏力显然是要高于恶堕故事本身的。毕竟，欲望的释放（尤其是观念上的）往往并非是一件坏事。

我说过，人与动物对抗时最初的、创造性的人类否定，涉及人并没有选择恶的对自然状况及身体的依赖：节日的中断根本不是放弃独立的一种方式，而是朝自主运动的结果，自主与人永远是一回事。

《色情史》巴塔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