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一个怎样的季节？小学课本里讲，秋季是一个丰收的季节：金色的麦浪、红着脸的高粱，还有硕果累累。似乎秋季应当是充斥着喜悦。但是这样的场面，那刈麦者的脸上的褶皱，锵镰刀留下的赤红色的锈水，或者收割机隆隆的轰鸣声，都是我未曾见过的。

    我的秋天是灰色的。白雾，或者是浓密的霾自遥远的地平线升起，笼罩了整个城市。纵使我的目光像一枚子弹，击碎了淡蓝色的玻璃窗，也望不到那雾的尽头，就像在大海中扒住浮木的幸存者，望不到港口渔灯的希望。倘若走在路上，踏着已经褪色的红砖，夹缝中的苔已经枯成皮癣般的灰白色。望向天空，望不到天空，老化的胶皮电线横七竖八的在楼房与街道间穿插，有的麻绳一般缠成一团，有的则如年老妇人般臃肿的身体，下垂着，贴近地面。这些黑色的工业线条在灰白色的天空中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叉”，像那断子绝孙的数罟。

    花凋零了，树也凋零了。随着将死的秋蝉的最后一声哀嚎，树叶一夜之间枯黄，无论大的小的，大家一起迎来秋季的死亡。叶子落在地上，没几日就变得干脆，一阵秋风吹过，便全都积在角落里。人们说秋桂花香袭人，秋菊金粟初开。但是我没有见过，我只见过中药铺中的干菊花，它们一个挤着一个，压蜷了身，面容黄里透白，形容枯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那陈旧的药盒中生存下去。牵牛花，是秋季最后的花，细藤绕着枯枝，但即使用尽全力仍绽放不了一朵完整的花。

    至于秋高气爽之论，于此便是呓语。且不提那茫茫的白雾，就是那秋雨也是也是难熬的。多半是夜里，雨滴击打在铁皮房的声音就可使人在梦中惊醒，拉开窗帘，阳台上积了不少从窗缝潲进来的雨水。关紧窗户，两手扯着被子堵住耳朵，一下扎进枕头，等着清晨的到来。清晨更加的令人不适，雨比夜中稍小了一些，但是雨水激发出的水汽弥漫在街道四处，遮住了远处的高楼，道旁的车辆，乃至于前方几步远的行人。水汽漂浮在身旁，也凝聚在车窗和路灯上，形成露水。步行几分钟，外衣就会被打湿。如此高密度的水汽，令人窒息。雨水和角落里的枯枝败叶混着在一起，腐败着分解着，在四处形成了小小的死水潭。

    秋是死亡的季节。秋冬之际总是标志着生命的终结，就像那花草树木一样，人在这寒冷的风中失去生命力。在这个季节，早上从楼栋中出来，经常会看到一个不大的塑料蓝棚子站在路中央，周围的白色的黄色的花圈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人们穿着黑色的白色的孝服放声痛哭，抽泣着，哭噎着，悲痛钻入每个行人的耳朵。不过对于行人，早已司空见惯。无论是那枯花枯木，鼠尸雀尸，或者那棚中或许昨天还活生生的人，秋天就是这样，一名隐形的杀手，残忍地剥夺了世界的生命。

    秋天，沉闷，抑郁，窒息，死亡。秋天就是一个这样的季节。他是冬的斥候，却在冰雪大军未至之前大开杀戒。茫茫的白雾，混合着钢铁厂的废气遮盖了天空，陈旧的电线封锁了一切，风和雨如同混着毒药，一步一步地扼杀夏日残余的生命力，淹没着腐烂着一切。秋天就是这样，这样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