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琴 【多结局:半轻小说】【真文学党】

Zackiss 2020-1-27 7670




2021.5.10 取萃

六月菊


五月十日

我叫琴,是一个普通人。

也是一名学生,还是一潭过清的水。


我喜欢花,每每被那不可思议的美所吸引,蹲在花面前看,花倒影在我的眸子里,那一刻,就看遍了人间所有春色。


多想有一束自己的花,终于按捺不住,在某个夜色下,阳台上凿了个小方室,撒下一捧土,养了两簇花。

一盆是红豆色的茶花,开得繁盛锦簇,可尘世只留它一年寿命,离开我时,悄悄然不留一声道别。另一盆是枯绿色的老花,虽不惹眼,却年年如初,每到春天,她都如约破土,已伴我五年有余。

昨夜睡了起来,方室里那盆茶花已然谢了青,满土烂红。

好不可惜,我站在她面前长久地哀悼,可最后不舍的意味更浓了。

为了不让负罪在心河里蔓延,我心一横,闭上眼睛,决意扔了花。


直到我把那盆枯死的茶花搬走,要到楼下丢掉,恰巧碰见一个女孩,也从楼道上来。

她身白裙,青青点点的花纹,肌肤似乳,一如我捧在手中的茶花,我不敢直视她,不知她是否在看我。

她就像那泥湖里出水的芙蓉,惹了一身清澈,不敢看她,怕目光碾碎了她的柔弱。

她迎面走来,见我要下楼,在促狭的楼梯间里为我让出一个身子。

默默的一瞥里,蕴藏着千言万语。

我怔了一下,慌张地从她身边走下去。

殊不知那女孩依然望着我,望着我,偷偷捂着嘴笑了。


这个女孩住在顶楼,她和母亲住在一起,顶楼二十一号房。

那是一间出租屋,门道失修,顶楼还渗水,墙皮上泛着一层烦闷的绿,深深浅浅。

虽然家里拮据,但她却干净得出奇。

她拎着一塑料袋的药上楼,看她的样子,大概是刚从医院回来。


刺鼻的消毒水味,一把拖布拖冷了空气,老人坐在走廊椅子上,棉衣穿得很厚。

候诊室外面,站着那个女孩。


门关着,门上挡着一扇毛玻璃,让人看不清藏在里面的悲欢。

母亲不让她进去,她只好站在外面,等母亲出来。

她坐在走廊椅子上,看着保洁阿姨拎着一杆拖布,从洗手间里出来,进去,出来。

门迟钝地推开了,母亲走出来,说不出话,眼睛里盈满了想说的一切。

“妈。”女孩轻声说。


母亲一只手伸去拿护士那里的药,刚碰到药,“妈。”母亲的手像触电一样缩回去。

她回头,身后是孩子担忧的眼睛。

母亲沉默得像一颗饱经油盐的酸菜,伸手把药一瓶一盒地装进塑料袋里。

母亲的处方单上写满了她的绝望,可她却用塑料袋兜住了恐惧,不让孩子触摸。


她拽起孩子的手,就好像再也摸不到了一样,紧紧地攥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医院门口走,女孩边跑边走地跟在后面。

拨开医院门口的帘子,公交车急匆匆地穿过马路的云海。

女孩拿着药上楼。

于是碰到了正下楼的我。

我看见她拎着那袋药,仿佛是千年古画中女神捧着花束,救赎冥河里摆渡的人们。


我下了楼,把茶花安安稳稳地摆在垃圾箱边上。

回头,坐在书房里的背椅上。

几天之前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拜托我一件事,要我必须读。

信塞在门缝下面,我准备拿出来看。

抽开抽屉,里面躺着那封信。

打开看,原来是周的信。

你还不认识周,他是我的笔友,是老木匠的长子,我们在木匠作房里相识。


他在信里向我介绍了他妹妹,梅子。

我印象里,小梅子一向乖巧,还可爱。

他信里,梅子生了大病,虚弱得白了脸。

周的话语像一支蘸满了无奈的烟,教我忍不住叹息。

文末,周想拜托我买一束花,送给刚出院的妹妹,可他不知道什么花既娇艳又不败,于是写信问我。

我看着信,想着柔美恒久的花,却走神,脑海里尽是那个楼道里的女孩,经久不散,像月光般朦胧,又像太阳般亮眼。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孩,她的名字叫花。



六月二日

花手握着药盒,推开门。

啪嗒一声,药盒掉在地上,滚撒了一地。母亲的心跳仪,停了。

她连忙跑到走廊里叫医生,疯了一样跑到护士台前喊。

医生急匆匆冲进去,拽上门,挡她一人站在病房外面。


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坐在凳子上哭,眼泪哭尽了,最后归于平静。

昨天去探病,母亲还安稳地躺着,今天,怎么人突然就没了。

细水长流,生死倏忽。

她就是情愿一直醉在梦中,她打心底相信不了这是现实。

坐在病房外面,坐着哭得腿也麻木了,才准备回出租屋,去收拾母亲的东西。

走廊长长,三四个红屏指示灯勾出一条路,它不知要通向何方。


公交车从午夜深处驶来。

她一个人很镇定,选了个僻静座位,公交车最后一排,躲起来,忍住不哭。

身边的男乘客看见泪水,不敢去问。滴落到手机壳上的泪水,好像深秋挥洒的冷雨,不管人间无情。

刹车一猛,红手机滚下膝盖,落地上,翻两圈,屏幕碎八瓣。

可她弯不了腰去捡手机,泪水夺走她的魂魄,就像失了信号的老电视,雪花嘶嘶闪动,酥麻的双手。

又一刹车,嗤的一声。红绿灯口,公交一辆,停在夜路站牌旁。


本来她买了花,衣服兜子里的钱全拿走,买了一朵六月菊给母亲。

母亲最喜欢浓淡交织的软黄。

如今花买好了,转头却人去楼空。


几个乘客和她都是从医院上车。

前面的老头,靠着栏杆,捧着空铁盒,刚给家里老病号吃了饺子。

男人坐在窗边,腿上放着一塑料袋的药,掌心里捏着一张白色小票。窗户上水汽里是他妻子模糊的身影。

他们都等着,等着拼接的播音声念出只关乎他们自己的站名。


到家了。

收拾母亲的衣服,一个人站门外。

她用手拧了拧迟钝发红的眼睛,拨开门纱,低头开锁,钥匙怎么也插不准锁孔。


窗子外头,月光穿厌了惨白色的外衣,扔到窗台上,碎了一地。

碎花般的月色揉在她衣服上,窗台旁边,坐着是她,形单影只。

怎样一种颜色,就是在春水城郊,她同母亲在冬夜看过的那结了厚冰的河床。

他们抬走了母亲,呼吸机丢在床上。夜里被子叠得方正,早就没有了温度。

她紧紧地抱住琴盒,就像把母亲抱在怀中。随后,跪在地上,叭嗒一声打开盒子。

提琴盒里,她顺手插了那枝六月菊。刚剪下,花店里,一束盎然的柔情。

午夜空无他人的房间里,一个人总是很多情愫。

夜晚,就总是会想事情,想很多的事情。

看月光透过玻璃,看它停在窗帘,看着它深入了,搅弄着,柜子上影子由此抽动。

床边是我,看床上的空被窝,有多少眼睛,也在渴望地看着人间。

我闭着眼,闭眼就能看到你,是空的被窝,也能顺着温度感觉你。

我在这里,你仿佛就睡在眼前,我多想叫醒你,但我却怕,却怕你不是睡着,而是长眠。

怕你再也不醒,再不向我道那声晚安。


太安静,能听见一切,听见潮水从西边涌起,太安静,莫过于此时。

幽绿色的窗帘,掩盖住了病房外世间百态,太大的一片人海。

只要一张椅子,一张病床,只要一个孤独的人。

安静地坐着,却好像坠入深海,任由湍急的洋流蹂躏伤口。


猛然,她想到母亲的抢救。

时为微弱的心跳线,黄色,朦胧中打着颤。像是一滴滴泪珠滑落砸在了湖面,坠落,潺潺了一波又一波的情思。

荧绿色的呼吸机,刺耳的蜂鸣。

一张张恐惧的面孔,铁的刀摆在一边,血流不止。

心跳声,呼吸声,猛然张开一身神经。


捏着六月菊,从琴盒里拿走,把它插在晚上,夜晚是病房的花瓶。

拉上琴盒,要走了。

可还不想这么走,还想摸摸你的手。

小时候,我只要抓住妈妈的手,就不会害怕。抓住妈妈的手,流泪时,她总会问。

记得她手掌的温度,就像热水壶的铁身子那样暖,又多了一度是一颗溺爱的心。


那天晚上想了很多,想到未来,想到没有家人的日子,突然很空虚。

肘拄在腿上,手捂着头颅。

平复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要走。

上了公交,回家,却不知道去哪。



六月三日

天刚蒙蒙亮,她醒了,其实一夜也没睡,用力抓着白被子,噎住喉咙不哭。

平复好一阵子,擤坏了一床纸团。

床边没有母亲,只是母亲买的闹钟按时响起,再度击溃了我。

一呵一叹,泪流满面。


整饬了衣容,对镜子擦拭眼角,不让别人看出我的哀伤。

我把六月菊插在闹钟边上的花瓶,于新土里盛开依旧。


一个人开门,没有母亲站在前面,看母亲在包里掏钥匙。

繁琐,磨蹭,笨手笨脚,却让人倍感温柔。

站在楼梯间,向窗外看,街灯都灭了,是一份沉重,压灭了所有的灯。

她走下楼梯,走到楼梯口拐角。

她想到现在已是六月,六月是春天。也许楼外的花园里有小孩在玩闹,在追风捕蝶。

可时序凌晨,只有自己醒着,深夜冷峭,孩子都在母亲被窝里安眠。

想到这儿,听见脚步声。


是房东太太来了。

她拎着裤脚,迈着沉重的大腿,从楼下走上来,拎着一副手包。

仔细看那手包,皮革边已磨破了,即使太太很珍惜地护着它。

她月初来,一定是来收租了。


花看见太太上来,迎面打了一声招呼。太太微笑地看着她,微微点头。

花正弯腰给太太开门,太太忽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叫住了她。

她用那胖乎乎的手从包里揪出一张手纸,递给花。虽然花刚抹掉眼泪,但眼眶湿红,一眼就看出她刚哭过。

细心的太太也发现了她藏起来的伤心。

“你母亲呢?”太太问。

看花没回应她,她忽然有些迟疑,噤声不语。

“下一个房客要来了吧,太太。”

太太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还是打开了门,走到卧室最里面,抽屉里有一沓零纸币,却叠得整整齐齐。

她把钱交到太太手上,可太太却接连缩手,推辞不想收。

最后太太拎了包,其余什么都没拿,她轻轻掩上门,把房间留给了花。


可花自知不能一直留在出租屋,母亲走了,这里就是别人的房间。

可她想不出自己能去哪儿,天如此大,路这么远。

不行就睡在大街上,生死托付给来来往往的汽车。

她不能死,纵使她不知如何生存。她想着可以去书店打工,整理书籍可以与书为伴。

楼下有小书馆,双层的书阶映出深深浅浅木色,方寸间见葱茏。

可那里不要新员,三两书女,已经饱足了庭阶门面。


走吧,走到哪里,累了就睡下,也许醒来就是天堂,在那里,她能拥有一个家。

包好母亲的小提琴,收了一包点当盘缠,斜布拎起,挎在肩上,扭开出租屋的门把,一人下楼梯。

家里有客人来,我推开门,正巧看见她下楼的背影,忽然觉得现在的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她,而是一颗孤独却又坚毅的流星,直待一次计日以俟的陨落,或是一场不期而遇的救赎。



六月五日

本想去楼上拜访那个叫花的女孩,可到了门口,才知道她家已经搬走了。

我鼓起勇气买了一束薰衣草,还用淡紫包裹了那一捆枝桠。

果然,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拿着薰衣草上楼,插到屋里的花瓶,依然想着姑娘,看那薰衣草在阳光的筛影中摇摆,心中也翻腾起隐秘的情绪。


她去哪了,为什么要走呢。

走进书房,书柜间摆着一瓶银莲花。

左右两道书柜,书在春天也困倦,睡在架子上,不愿被我吵醒,翻开。


脑子里永远有她,我不敢相信,我似乎喜欢上了她,我喜欢她,缘于她那恰如其分的缺陷,缘于她微笑时,那细微的不对称。


坐下,书架旁边的立木凳子上。捧着一本花卉解析的书,想着为周的妹妹挑花的任务,一页一页捕猎着花色,却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惊扰到书上花睡眠。


翻来翻去,依旧是首页上的那挺六月菊,让我离不开视线。她不起眼,文静,在风中鞠着躬,它不笑也不哭,却纯粹得动人心魄。看着它,黄色的裙,黑色的霞。



最后于 2021-5-16 被Zackiss编辑 ,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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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ackiss 2020-1-27
    0 2


    一个人的远行


    Go Faraway




       她打开了手中的镁光灯,拽着粉红色的行李箱,在国道公路上行走着。

       她认真地背着小提琴盒,生怕有任何的损坏,哪怕只是一丁点。

       越过了一幢又一幢的高楼,终远离了城市,来到了荒无人烟的地界。现在的她解开了柳家的束缚,就像黑丛林里流淌的泉,顺着山谷恣意漂游。

     

       没有人烟,只是简单的寂静。

       她谨慎地踱着步,自小时候起,她第一次一个人走夜路。

       街道上从零散的汽车,变成了国道上独行的货车,又从货车,变成了铁轨上驶过的火车,轰轰隆隆地踩着钢轨。

       最后火车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三两满是凉意的星辰,陪着柳相宜,从城市走向郊野。

       没有一丝人声,走着走着,就坠入了,如此让人心畏的寂静。

       不时有暮天的乌鸦经过,叫几声呜咽,划破这死寂,以欢迎,或是警惕着她的不请自来。

       毕竟,这是凌晨的郊夜。

       毕竟,她只是个女孩。

     

       地平线上有一个女孩的影子,倒映在水湖与天中,她挣脱枷锁的双臂,和她伸展着的,将翱翔的翅膀,飞了,就永远不再归巢。

     

       不知走了多久,地平线上终于了一火明亮,擦燃了柳倩予的眼。

        她把红色的行李靠到电线杆旁边,用力地踮脚,望眼,

        未之明路,路牌上写着。

        是一座城市,她走了太远的路,不知那里是什么城,也不知道身旁是哪座山。没有多想,只是想快快找到一个居所,歇歇劳累的腰身,发软的双腿。

        脚下是未之明路与高速的交界处,阴森森的风,从望不到头的防护林里吹出来。

        她翻过了车道旁边的保护丛,翻进了未之明路的臂弯里。

        环道上不时有车灯,闪过,闪走。

        她站着的地方,地势很高,身后是高速的护栏。

        她望眼去看,身下便是未之明路的蜿蜒,深入一盆春水城的夜里。

     

        又像一条粗线织在黑色的,却闪着碎光的毛衣里。

        她身上也穿着毛衣,她走到了未之明路上。

        未之明路的尽头有灯光,她顺着灯光走。

     

        她有些迷糊,好像是睡在了指向春水城的一座大桥上,那灯光看着很近,走起来却别样的远。

        河梁很柔,脚下很软,晚风很绵。

        果真,她睡在了大桥上,桥边的人行道上。

        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插着几盆花,塑料口袋装着。

        “你醒啦,姑娘?”

        一个老人对我说,我有些迷糊,没听清他说什么。

        那老人手正握着方向盘,卡车颠簸。

        那老人穿着皮夹克,里面是铜色的风衣,衬着一道浅蓝色的领口。

        他穿得很乱,但看起来却很精神,整齐。

        我有些怕,却又莫名地觉得亲近。

        我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删去了我不想说的。

        他也把他的事情告诉我,很和蔼的笑容。

        “我在阿婆走了之后,就在未之明路的宅子那里修整了,开了一家花店。”

        “这辆卡车,就是从乡下的花圃运花用的。我正要去春水城。”

        “对了,不知姑娘要去哪里啊。我走卡车,刚过桥头,就看见有个人直愣愣地倒到地上。”

        “真够吓人的,要不是我瞧着了。”

        我也不知道,我去哪里好。

        我同他说我要去春水城,去帮他打工。但请他资助我上学。

        他出乎意料地同情我,同情我的家庭,尊重我的选择。

        我在心里暗暗地,在这个名叫中南大叔的老人的身上打了一个对勾。

        我们便一路驶向春水城,路上我们之间聊得很开,也岔开了几个话题。

     

        深夜,凌晨一点,我和中南大叔到了花店门口,在那之后,我便过起了在花店打工,去花迟高中上学的生活。

     

        如此,她回到了当年和母亲生活的地方,春水城。

        她能不能找到当年的海边小屋,和他的海风男孩呢。




    最后于 2020-1-28 被Zackiss编辑 ,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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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ackiss 2020-1-28
    0 3

    这是我用来废话的位置,不会影响阅读。


    A. 2020.1.28 @Zackiss 的回复: 

        “呜呜呜,我把自己的评论都删掉了……”

    最后于 2020-1-28 被Zackiss编辑 ,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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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ackiss 2020-1-28
    1 4


    “好了,终于开始叙事了”



    Bitter Blooms Damsel - Start

    苦花女- 开篇


     


          如若你有幸来到春水城,请一定要到那条不尽繁华的未之明路,走一走。

           “如果乱世里,还剩下最后一片乐土,那一定是春水城了。”

           未之明路的东面,是海岸线,而西面,则是小镇本身。

           也就是说,未之明路的喧嚣,恰恰是远海的终止。

           在那里,你会被古典乐手们洗净耳朵,而目光又会被街边艺人的油画牵引过去。

           你可能会因苔松,蟹籽之类的食物而迷醉了舌头,又许是被春水城的秋色染花了眼睛。

           花迟中学门口有商摊叫卖,什字牌坊里面竟仍留着陈香古色。

          

           但请你不要忘记,即使在再吵闹的环境里去找,也会寻到喜欢安静的人,这个道理是我在坐公车的时候认识到的。

           那天正暗,阴雨拍碎了伞叶,打湿了行人的鞋。

           公车里的地面湿透了,泥泞的带着沙土,座位上缠烂了水,鞋袜也尽湿,难受地蜷起脚趾。难耐地向窗外看,看外面灰沉沉的,迷蒙蒙的空气。

           那天的空气很压抑,马路上的积水也被染黑,黑云压在瘦弱的未之明路上,公车迟疑地前行。

           在这条大路的尽头,在那里的丁字路口,总觉得有人会在那里等我。

           我却望不到尽头,车窗上的雾水气化了视线,阴沉沉的街道没有一个行人,只有红灯绿灯在孤独地闪花,染乱了车窗上的水痕。

           在那条街道的寂静里,所有人度过了,却都会遗忘掉的一天。

           

           但我却不会遗忘,只因阴雨天的一阵寻常的风。就是那股再寻常不过的风,将我和她的命运缠绕在一起,抽丝不得,欲断不能。

           风起,公车顶风而行。拉开一条缝的车窗,忽地借着水腻,猝不及防地游进来了一股浓香,弥漫的花香,落满衣裳和鼻。

      我忙侧身向窗外探去,灰黑色的雾里面,杂着花店一家,不大不小,正好塞满瞳孔。

           车前行,匆忙回头补了一眼,雾里却只剩下店前摆着的白栅栏,还被天气腌成了灰色。

         

           无奈,远了,只好钻回公车里回忆,生怕自己忘记了刚才,在嘈杂的未之明路上,是否曾真的有过那么一家花店,有过那么一家让人遗忘了的安静。

     

           想起了,我去过那里,一年前,买过一朵花。

           那天黄昏,我第一次闻到了这股香,是在那天黄昏。

           花店面朝着的,是浅浅的海,浅海尽头是轻轻的天。

      花店站立在街道的拐角处,娇小却坚定地站着,像是春水城里一尾野花。

           沉静,温和。

           之前没有看到过。也并没有走进过花店,只是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偷窥里面的鲜花。

           很鲜艳,映窗而出。

      雇员在门口修剪花篮。我凝神望去,一个女孩子,一米六几的个子,留着长而温和的黑发,虽然套上绳结在头后面盘起来,但被雨浇,稍凌乱,发梢漂浮在脸颊两侧,总是缠绵着嘴角,一个简单的女学生形象。

           她在那里修剪鲜花,专心致志的样子。

           她穿着天青色的背带裙,裙摆上有格子花纹。她就是那种人,即使穿着我们一致认为很丑的校服,也依然包裹着美,难以言喻的,朴素的东方美感。

           每次去花迟中学上学的路上,路过未之明路,透过公交车窗总能瞥见她在修理花草的身影。却又只是隔着玻璃,难以接近,无法触碰。

           就像是一盏清的乳瓷,在博物馆里,深藏进玻璃里面的美,每每让人产生妄想。

           却又只能止于妄想。

          

           但我却压抑不住内心的声音,我不是佛陀,也更会为了区区凡人而留恋。

           那次,我错过了,手握着花离开小店,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这次,我仿佛又看见了,却叫我如何去想?我只好去追。

           朦胧不清的雨,击碎了一心又一心的胆怯,我愣了太久,最终跑下了公车,在最近的站。

           我记不清是哪个站台,更记不清站牌上的字迹,我只是向花店的方向跑,不顾一切地跑。

           不知是因为冷雨浇在头顶,使我声嘶力竭。还是雨水因我的眼睛而癫狂。

           我只是在雨中狂奔,向着花店的方向,我想不了太多,也不敢去想。

          

           最终还是跑到了雾里的花店,近了,雾便散了,却把绝望留下。

           最终我还是到了,可是花店却不知何时迁走了,也许早就转了招牌,换了人面。

           也许,花店里的花朵,早就换了季节。

           别人眼里的寻常,在我的眼里一定也是普通。

           本是很寻常的结果,落后的东西本是要被替代,安静永远打不过喧闹。

           本是很寻常的结果,可是那天我却忽然哭了。我好久没哭过,可是在那天的,斑驳的,琐碎的雨里,我悄悄地,掉了眼泪。

           不过好在那雨的味道是咸的,我眼睑上的雨水比泪水还多。我尝不出泪水,看不见眼红。

           她走了,最终。

           最无情的从不是抛弃,而是她的记忆里从没有你,你的记忆里却塞满了她。

          

           雨水冲刷到了脸颊,滴在手上,忽然感受到一只蝴蝶扑到眼睫。

           猛地睁开眼,阳光忽然射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直打转。夏天的阳光,一定是的,刺眼的热情,身体也跟着温暖。

           慢慢苏醒过来,摸了摸腿下的座椅,塑料靠背。我在公车上,竟也真的在公交上,做了那个失意的庄生。

           坐在公交车上,和她坐在一起,她是柳相宜,一个女孩,一个小提琴手。

           坐在公交车上,过道边坐着我,窗户边坐着她。她发现我醒了,连忙把手纸藏起来,笨拙地向我道歉。

           我笑了笑,她见我温和,也抿起了嘴,夏天一般。

           那滴在手上的水,是熟睡时的眼的情渗,那碰到眼睫的蝴蝶,则是她伸过来拭泪的手纸。

          

           那时的我,永远不会意识到,那样一只蝴蝶,却有不屈从于风的力量。

           直到,风起之时。


     


    把对苦难的诘问,化为觅渡的力量
  • Zackiss 2020-1-28
    0 5
    喀秋莎 1990年有小灵通吗,记得当时大哥大都要一万多。

    我可以说,历史上没有春水城么。(写上时间是因为在改第五次的时候发现读者读起来会很乱,加上时间就有头绪了)

    不过,谢谢啦。


    把对苦难的诘问,化为觅渡的力量
  • Zackiss 2020-1-30
    0 6

          


    经过@星辰乄 的提议,修改了一下谢谢啦


           夏夜惊了一下,像是熟睡了的女婴被吓醒。惊醒,是校车鸣笛一声,校车司机示意我动作快点,我仍旧迟疑,沉闷地抱着书包,挪上了校车,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黑,伸手难见五指,当校车熄了灯。不知为什么校车会熄灯,也许司机要省油费罢。

           窗外是深蓝色的,深得让人分不出黑与蓝。有路灯,却什么也照不亮。

           晚上的座位上,少了身边的人。我身边本应坐着她,那个活蹦乱跳的柳小子。但她却没来。

           刚刚,柳相宜和我说。

           她要练琴,顺便去花店买一枝花。

           也许她忘了,花店早就歇业了。但也许,相宜在向我撒谎。

           回头,从校车的后窗里,还能模糊地看到花迟中学的灯光。如此晚了,高三的学生们还紧张着。一寸寸的奶黄色光芒,乳化了身前身后的柏油路。下了校车,脚踩棉花一般。

           下了校车,昨晚的雨水尚留在草丛里。夜晚看不见,但嗅得到,混杂着草味的泥土鲜气。

           下了车,向家走。

     

           这是我和妹妹相遇的第五百一十天,发生过三次争吵,不过最终都是我妥协了。

           家门口,杨梅子,我的妹妹,总是准时地,蹑手蹑脚地从门里钻出来,等待着我回家。

           九点三十一分,夏风是黑颜色的。

           她调皮地笑,潜水一般低下头,故意让我去摸她的头,波波头

          

           “哥哥会担心么,如果有一天坏人占领了春水城。”

           “哥哥会担心,但是哥哥不会害怕。”

           “电视上又有让人担心的新闻了。刚才还把爸爸吓了一跳呢。”

           “什么新闻?”

           “嘻嘻,我不会告诉哥哥的,害死哥哥,哼。”

           “你是不想让我担心吧。”

           “哼,我当然不是了。”

            

           杨梅子跑到窗户旁边,好像是去数星星了。

           她上一个晚上,告诉我,天上有四十九颗星星。

           我说,是五十颗。

           她为了反驳我,抬起手指,执拗地数星星,认真地,一颗一颗地。

           可她却忘了,正在穹顶之下数星星的妹妹,才是夜空中,那最温暖的星。

     

      


    最后于 2020-1-30 被Zackiss编辑 ,原因:
    把对苦难的诘问,化为觅渡的力量
  • Zackiss 2020-1-30
    1 7

    更新了一个番外篇(东京游),解压密码投币可见,一枚金币不是很贵吧,嘻嘻(#^.^#)

    把对苦难的诘问,化为觅渡的力量
  • Zackiss 2020-1-30
    0 8
    星辰乄 怎么说呢,,,,,, 对于小说来说,你我他这种代词尽量少用,而是用更加指明的词语,比如父亲,母亲,丈夫,妻子,舅舅,叔叔,哥哥,姐姐,男孩,女孩,因为这样所能体现的人物形象更立体。 细节描写还不够 ...
    哇,领教了。
    帮大大总结了一下:
    1.“用动词做细节描写,有画面感。”
    2.“用形容词做细节描写,有情感。”
    把对苦难的诘问,化为觅渡的力量
  • Zackiss 2020-2-8
    0 9
    云淡风清 赞,又一个文豪出现了
    过奖了
    把对苦难的诘问,化为觅渡的力量
  • Zackiss 2020-2-8
    0 10
    把对苦难的诘问,化为觅渡的力量
  • Zackiss 2020-4-26
    0 11
    欧派兽 undefined
    如果我现在更新,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看了
    把对苦难的诘问,化为觅渡的力量
  • Zackiss 2021-5-16
    0 12
    重写
    把对苦难的诘问,化为觅渡的力量
    • ACG里世界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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